——略论人性的核心价值是爱
本学期,老年大学古典文学班黄先明老师对《红楼梦》进行系列解读。他的诸多感悟与分析,既有独特的见解,又有新鲜的观点。这给我以启迪,又促我再读《红楼梦》,深深认识到这部书不仅是优秀的古典小说,也是一部社会学经典著作。其作者曹雪芹不仅是伟大的文学艺术家,而且更是伟大的思想家。若从社会学角度分析,在其著作中就蕴含着人性的核心价值是爱的哲理,由此作者在故事的叙述中,以诸多人物为陪衬,用许多篇幅刻意塑造了贾宝玉这个典型人物。从他一言一行的形象描写中诠释了怎样做人,如何爱人的有关人性论的根本问题。
首先,做人必须低调,只有用低调的眼光去看人看事,才能发现美,由此产生爱的情感,宝玉在生活中处处做到了。他在五十一回中,自比是“一棵老杨树”,把病中的晴雯等丫环比作“才开的白海棠”。丫环麝月说,你可以比作松柏,若自比杨树也太下流了,宝玉笑道:“松柏不敢比,连孔子都说‘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凋也。’可知这两件东西高雅,不怕羞臊的才拿他混比呢。”又如在五十二回中,丫环鸳鸯曾发誓,总不和宝玉讲话,宝玉日夜不安,此时见他又要回避,宝玉便上来笑道:“好姐姐,你瞧瞧我,我穿这个好不好。”更由于他做人低调,出于对别人的爱,其人性格和蔼,不固执己见。如五十四回里,在园中坐船游览时,宝玉道:“这些破荷叶可恨,怎么不叫人拔去。”黛玉道:“读了李义山的诗只喜欢这一句‘留得残荷听雨声’。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。”宝玉道:“果然好句,以后咱们就别叫人拔去了。”
其次,宝玉在处人处事时,以多种形式显现其爱心。如二十一回里,湘云洗了面,翠缕便拿残水要泼,宝玉道:“站着,我趁势洗了就完了,省得又去费事。”说着便走过来,弯腰洗了两把。紫鹃递过香皂去,宝玉道:“这盆里的就不少,不用搓了。”这天然资源之一的水,是我们维持人类生命之根本。珍惜它,爱护它,不也可以折射出对人类的一种爱心吗。又如在二十五回里,贾环素日原恨宝玉,却每每暗中算计,故意装作失手把那盏油汪汪的腊灯向宝玉脸上一推,只听宝玉“哎呦”了一声,宝玉左脸上溜燎泡出来,宝玉道:“有点疼。还不妨事。明儿老太太问,就说我自己烫的罢了。”如此对待贾环,不记恨别人,且承担责任,不也显得他对人的爱吗!还有四十四回里,贾琏与鲍二家偷情,被王熙凤发现,平儿反被贾琏毒打一顿,受此委屈,禁不住落泪,宝玉忙劝道:“好姐姐别伤心,我替他两赔不是罢。”又道:“可惜这新衣服也沾了,这里有你花妹妹的衣裳,何不换了下来,拿些烧酒喷了熨一熨。把头也另梳一梳,洗洗脸。”又思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姐妹,独自一人服侍贾琏夫妇二人,今儿还遭荼毒,想到此间,不觉洒然泪下。且亲手拿熨斗熨了叠好;见他手帕忘去,上面犹有泪渍,又拿至脸盆中洗了晾上。宝玉如此心疼、同情、关爱丫环,处处可见。这种表现似乎是主仆易位了,没有爱心的人能做到吗!
再次,宝玉对死者是以“慎终追远”仪式表示沉痛哀悼,且以虔诚态度祭奠亡灵,表现了他的大爱无疆的思想境界。在四十六回里,宝玉朋友秦钟在弥留之际,他一见,便不禁失声,且忙叫到:“鲸兄!宝玉来了。”连叫两三声,那秦钟魂魄忽听见“宝玉来了”,微开双目,见宝玉在侧,乃勉强以道:“怎么不早来?再迟一步也不能见了。”宝玉忙携手垂泪道:“有什么话留下两句。”秦钟既死。宝玉痛哭不已,又花几十两银子,另备奠仪,宝玉去吊纸。七日后送殡埯埋了,只有宝玉日日思慕感悼!从这“慎终”看到,只有爱的愈深才痛的愈切!尤其在七十八回,宝玉从外地回家,晴雯已去世,且将尸体焚化了,宝玉听了怔了半天,悲感一番,特为晴雯撰文以追念前贤,表达其昔日之情爱,名曰《芙蓉女儿诔》,其中有这两句“高标见疾,闺帏恨比长沙;直烈遭危,巾帼惨于羽野。”就是借贾谊遭谗被贬为长沙王太傅,以喻晴雯因诬被逐;同时。又意谓晴雯同鲧一样正值刚烈,鲧被杀羽山郊野,而晴雯被焚化为灰,其结局更惨!宝玉以这样“追远”仪式显示其悲痛灵魂的焦渴与震颤。这是对友谊与爱的呼唤,从古至今这类刚烈的人没了,其精神永存,人世间的大爱仍在,以此凸现宝玉至爱的思想境界和美的心灵。
但由于人们总是把爱与性浑为一体,形成了许多糊涂观念。其实,爱与性既有联系,又有很大区别。人生在世难有百年,爱是终其一生的人性,且无边际时时需要;但性爱由于人的生理限制,至多维持在一半时间内。为了繁衍后代和人的精神生活需要,性生活是必要的,尤其在当今,有严格的法律规范,性爱的范围极小。尽管在那个年代,宝玉也曾和某些丫环发生性关系,但须知在五回里,那宝玉亦在“孩提之间”,处在幼稚无知状态,因受别人调唆,以导淫为乐,再加上封建社会腐朽制度,公子后面丫环成群,在此环境中的公子哥、小姐们必然养成贪图享受、玩乐、淫乱等坏习惯,这些丑恶现象只能归罪于社会,其中宝玉是受害者之一,因此,加在宝玉身上的一些不实之词,要统统抹去。待宝玉逐渐长大成人,同时他又很爱读《楚辞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庄子》等书,从中华传统古典文化的源头上汲取精华与智慧,再加上宝玉先天聪慧和敏锐的悟性,继承与发展了“仁者爱人”伦理观,且厘清了爱与性之间区别。爱应是纯洁的、无功利的、无欲望的。尽管他很爱晴雯,但并没有性关系。在七十七回里,晴雯在临终前,剪下指甲,脱下红绫袄要宝玉收下以作纪念,且哭道:“既当了虚名,越性如此,也不过这样了。”尤其在七十八回里,贾母笑道:“我为此也耽心,每每的查看他。只和丫头们闹,必是人大心大,知道男女的事了,所以亲近他们。既细查试,究竟不是如此。岂不奇怪。”以上事实证明了他两在性关系上是清白的。从宝玉撰《芙蓉女儿诔》起,人生已走到不惑之年,思想得到升华,也更成熟了,对爱的观念有了透彻的理解。这难怪令贾母“也解不过来,”而觉得“奇怪”!这也正是《红楼梦》最精彩、最耐人寻味与思考的一笔。由此看出宝玉处在那样腐烂发臭的污泥潭里能脱身而出,正如枯死的树上发了新芽,真是不容易,真是难能可贵呀!更是令人赞扬,令人惊喜。贾宝玉不愧是人世间的“美玉”。
注:《红楼梦》1982年北京第一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