疫情缓解后,春风日暖,草绿花开,我到郊外山上行走,路上三三两两都是看花人。因为走得紧了,喘不上气来,我拉开口罩,松缓一下。一年轻妇人见我走来,朝着坡上喊:“戴上口罩,快,快戴上!”坡上她男人带着孩子在蹦蹦跳跳的。她自己呢,紧张得转过来转过去,一条窄窄的小路上不知何处可避。一回头猛见我在她身后,一拍胸脯叫着:“哎哟,吓死我了。”
正月二十,内弟因为业务到济南出差,他说济南城已然车行人流,市貌如旧,但高铁上还是空空荡荡,人影可数。车厢内有一女子,全身裹着两层塑料皮,套着厚厚的皮手套,脸部除用口罩掩住口鼻外,还用装香油的塑料圆桶紧紧罩住,长长的油嘴伸出来,不比二师兄的短。女子自始至终蜷缩在座位上,一动都不敢动。孔子说,“君子死不免冠”,从生活小义的角度可以理解为,危险当前也不能失掉体面。女子行为虽可体谅,但也让人生出莫名的滋味。
疫情之下,似乎人人成了瘟神,避之唯恐不及。这种恐慌的情绪累积、弥漫,以致造出种种“神通”:气溶胶传播,粪口传播,电梯按键传播,病毒碎尸传播,无症状传播,潜伏期三十天四十天等等。天日不宁,人心惶惶,有人没来由地躲在卫生间、被褥底下大哭。如果只是自求安生倒也无妨,但在某些人身上,会突破边际,变成对他人失去止限的侵害。
从2月5日以来,本市再无新增病例,附近一家宾馆的房客出来活动了一下,被周边的人看见,听是外地口音,马上报警。警察来搜查,发现是个武汉人,年前回不了家,就和店主私下相商,继续住在酒店里躲藏,为怕带来诸多的麻烦、惊扰,要求店主不上报。店主想着是旧房客,没有风险,出于义心,就留下了他。房客藏了二十多天,刚出来放个风,就被一致地举报了。店被封,人被关,之后,周围的邻居觉得自己安全了。
我们每个人可能都自诩过仗义、坚强、勇敢、友爱、宽容,但当真的灾难来临的时候,很多人因为心底的恐慌、虚弱把这一切都击成了泡沫,为求自保而冷漠无义,甚至出手相侵。纸面上、屏幕上的呐喊,对有些人来说,只是不遗余力地给他人打气,渴求着别的人们不顾生死,不顾家室,保住自己的安全。
经济社会的发展给了人们暂时安稳的生活,有人就以为从此岁月静好,沉浸在小我的情调里,相互卖萌,自我怜惜。儿女卿卿,妖形媚面,成为追慕、流行的风尚。眼界日益短促,心志渐渐弱化,一副风不能侵,雨不能袭的栏圈里小绵羊的行状。早些年曾有过关于中小学课文删选的争议。诸如《鲁智深拳打镇关西》这类仗义惩恶,令人气血奔涌的文章,就有专家建议,青少年不宜,所有有血腥的文字都应删除。青少年学了这些文字就会变得暴力吗?要果真如此,那是社会的问题,不是教育的问题。要是统统抹杀了义勇精神,我们还能创造深广无限的未来,面对不可预知的危机吗?
居家期间,也在追剧,把一些陈年旧剧都搜了出来。有一部美国电影,译名叫《战场》。二战后期,一群美国列兵身在比利时战场。他们看似随意散漫,仪形不整,作风粗野,说荤话,偷鸡蛋,打架,连新来的小兵都看傻了眼。夜宿民居,居然对女房东动了情愫,想来个一夜情。德国军队发起一次大规模战役,这群列兵被带上了战场,陷入重重包围。天寒雪冻,大雾弥天,又缺衣少药,冷饿交加,丛林之中不辨你我,常遭偷袭。但他们都有着张放无畏的心,雪地里挖个坑裹条毛毯就能挤在一起安然入睡,靴子烂了裹上布条照样奔跑,遭遇敌兵能自主作战。影片中关于战斗的场面并不多,我想编导是不是在宣示一种理念,战场的战斗力正来源于个体张扬奔放的精神?
记得1976年,唐山大地震后,各地都在搭防震棚。到了晚上,父亲就送我们到棚里睡觉,自己依然回到家中,村里的壮年人好像都这样。也许是艰苦的岁月反而造就了他们藐视危险的勇敢。随着财富的积累,国力的增强,我们有了更好的体系保障。但体系的强大需要无数个体的英勇,没有了这些个体,体系只是形式的虚夸。
宏大的社会关怀之下,也往往有众多的特殊被忽视,会次生出许多意料之外的悲剧。此次疫情中所见甚多。需要我们有勇敢自救的能力,有仗义相助的情怀,哪怕走在灰色地带,甚至是对僵化规则的背叛。把自己蜷缩成一团,盲目地自我封锁,等待,恐惧,甚至彼此侵害,不是应对危机的积极手段。疫情期间,我们看到了公职人员的英勇举动,也看到了一些志愿者的自发行为,他们以大胆无畏填补了体系所不能关怀的空缺,担当了许多被忽视的事,救助了诸多被忽略的人,他们也许会被冷落在光环之外,却也是当今社会绝不可缺省的力量。
我希望热烈、奔放、勇敢写在每个中国人的行为上。